和风阵阵,不缓不疾;阳光正好,暖而不燥。霜降过去多些时日,已然是深秋,我却嗅到了一股春日的气息。公寓楼附近隆隆的伐木声不绝如缕,大片的毛杨闻声而倒。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汁液味儿。呵,是生命的味道。置身于这浓郁之中,我仿佛看到春日里花草在生芽吐绿。转过念来,我又是憎恶的。那一排排挺拔的年轻的毛杨,就这样匍匐在伐木机的脚下,怎么甘心?生命在流血。

　　想起去年的初冬时节,树叶纷纷几近落光,我在上课的路上偶遇一棵枯死的毛杨。光秃秃的枝干直直得挺立着,瘦骨嶙峋,苍老不堪。有一根树枝显得异常突兀,它竟然缀满了明晃晃的绿叶!寒风里沙沙作响,高调得如一面旗帜。每天我都路过它,每次我都抬头看它两眼,心想着它什么时候才愿意向这严寒屈服。可它无动于衷,叶子将落未落,兀自绿。一连几个星期,它都如此桀骜而高调。慢慢的,我会自豪地跟一起路过的同伴说:“喂,你看这棵树!”我会询问朋友:“你见过那棵长满一树枝绿叶的枯树吗?”我开始不再算计它何时落,我开始期待它活得更久。因为它让我看到了生命的力量。风可以吹走一张白纸,可是无法吹走一只蝴蝶。生命的力量,就在于不屈服。

　　可是,和其他的年轻的毛杨一样,这棵古怪的枯树也难逃筋骨分离之痛。我穿过浓郁的树汁味儿回到宿舍,碰到朋友要回家。她说,最爱她的姨妈生病了,是癌。我怔住了,甚至忘记了抱抱她,就让她走了。我的心情跌倒谷底。生命力量无穷,一粒种子的能量足以冲破人的头盖骨;可是它又如此脆弱,一碰就要碎。我想起电影里的场景:相爱的人,至亲的人,阴阳相隔。从此世界之大再也没有那个人的影子。这样的日子该怎么面对?我恐惧。

　　天气骤变,艳阳化作了淅淅沥沥的连绵细雨,寒风透心凉。去图书馆的路上,我又看到了那些牡丹。有的愈发饱满艳丽,有的花瓣零丁,有的花边泛黄,变枯,浸染过雨水后神气不少。它才不管你是深秋还是初春,不管你是晴天还是风雨,它想开就开,它的生命之能尚未枯竭。不管你摧残它还是冻伤它,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绝不屈服。听闻洛阳牡丹花谢之时极为悲壮,整朵整朵随风而落,似浴火凤凰。衰败了又如何,涅槃之后,来年又是一片红。我冷得直哆嗦,可心里是暖的。前不久我终于知道了毛杨为何而死。它是为了阻止满天飞舞的杨絮困扰行人,是为了校园美化更加赏心悦目,是为了不在20年后生命结束之时苟延残喘尽显凄凉。它选择在生命极盛之时倒下,壮哉,美哉。雨,还在下,却冲刷不掉空气里浓郁的生命气息。

　　生命的灭亡,恰是为了生命的开始。生命不应是狭隘的,自私的,它是无限的,崇高的。这片树倒在脚下的土地,土地又继续孕育新的生命。只要土地不死,生命便永存。土地不在意它生养的是毛杨还是玫瑰,它的使命只是孕育生命,然后陪伴一场又一场生命之旅,从开始到结束。那我们看毛杨或是玫瑰的人,爱毛杨或是玫瑰的人,又何须揪住执念不放呢?爱的对象不在了,可是爱还在。这个份爱该有个好归宿。可它究竟落入谁手,真的那么重要么?要知道,它还好好活着就够了啊!在疾病,死亡,还有无法预知的意外面前,任何人都无可奈何,唯有接受。

　　我愿意为一棵树的倒下而悲戚,也会为新的枝桠心怀期待,欢呼雀跃。因为我知道,那凋零的是花,不是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