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陵崔护,资质甚美,而孤洁寡合,举进士下第。清明日,独游都城南,得居人庄。一亩之宫,花木丛草,寂若无人。扣门久之,有女子自门隙窥之,问曰:“谁耶?”护以姓字对,曰:“寻春独行,酒渴求饮。”女入,以杯水至。开门,设床命坐。独倚小桃斜柯伫立,而意属殊厚,妖姿媚态,绰有余妍。崔以言挑之,不对,彼此目注者久之。崔辞去,送至门,如不胜情而入。崔亦睠盻而归,尔后绝不复至。及来岁清明日,忽思之,情不可抑,径往寻之。门院如故,而已扃锁之。崔因题诗于左扉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大约开春的时候,我从一位老人手中购得一处庭院。
庭院在长安城南角,僻静,平日很少有人会到这里。院内有一棵很大的桃树,听老人说已有很多年了,这地方本来是一片不小的桃树林子。后来败了,只是那棵树还在。
老人家上了年纪,行动有些不便,我不急着催他,就这样看他每天一件件把东西搬出来,又一件件带走,有空暇的时候,我也会过去帮他的忙。
有一天他突然来找我,说东西已经收拾好了,他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这里,我明白他的不舍,于是竭力留他多住一晚,他很高兴,答应了。当晚,我们坐在桃树下面,不知怎么的,就聊起了这家院子。
“在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还是个书生,会试落了榜,没有脸面回到乡里,就借着散心,在长安城中住了一段日子。那一年,长安的桃花开得蔚然,一片连着一片,远远地看去,就像是一大片粉红色的雾。我常常会来这附近的山上来看桃花,带着一小壶酒。”
他慢慢地说着,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
“有这么一天晚上,大概是白天喝了太多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带着三分醉意,我从山上下来,很想要讨碗水喝,循着月光走了一会,就看到了一家人窗户上透出的灯火……”
“你说的是这儿吗?”我问。
他点点头,继续说他的故事:“我敲了敲那户人家的门,原以为不会有人开门的,结果门开了,开门的是个女子。”
“那晚月色真好,我看到她立在门口,手扶着桃树。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我还记得当时满树的桃花在夜风中轻轻摇晃着,在清光中,浑不似人间景物,几疑是在梦中一样。我怔怔地向她要一碗水,她转过身去,不久又回来,离得不远,站定了,将水给我,她没有说什么,我也没有再说什么,就这样各自走开了。”
“后来呢,你又去过那儿吗?”
我急于想知道后面的结果,他却突然停了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杯。凉了。他抿了一口,长长地吁了口气,凝目仰视着那清冷的月亮:“我在长安终究没有住下去,资财花光了,就不得不回到乡里,苦读了一年圣贤,终于在第二年考取了功名”,他顿了顿,“后来我一直想着那个女孩子,一直想要回去看看,有一天实在难以抑制,就趁着调令还没有下达,回到了原来那处院子,我看到院门都和一年前一样,但门上已经上了锁。”
湿润的微风吹来,几片花瓣落在老人肩膀上,他浑然未觉:“我敲了很多次门,却都没有人肯答应我,于是我就在那门前等,一直等到上任的诏书下达,我始终没有等到她,这附近只有一户人家,我根本没办法去知道她的去向,不得已,我只好按着诏书去一个遥远的地方做地方官。”
老人浑浊的眼睛看着天空,春天的晚上,星星如碎钻般镶嵌在深蓝色的天空上。
“此后的日子里,每每有些闲暇,我都愿意回到长安看看,那扇门始终上着锁,未曾打开过。很多年过去了,官越做越大,做到了岭南节度使,我终于不用离开长安,后来,我干脆就将那片地方买了下来,种了好多好多桃树,可还是始终没有再见到那个女子。”
“闲下来的时候我也会想她去了哪里,也许是搬离了这儿,也许是嫁了人——但转念一想,我想这些作什么呢,就算她还在这儿罢,也未必会记得我。
银铃似的月光下,院内的桃树沙沙地响起,叹息着。
老人眼中却隐隐闪着泪光。“天意难测,也许我不该这样不知足,命运待我不薄,至少它让我在千万人之中遇见我所要遇见的人,让我能够在阅尽繁华落尽后,还记得一些东西。
他站起来,缓缓地远去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时,老人已经离开这里,我走出门去,只见清晨太阳初升,照得一树绚烂。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