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鱼塘

作者:李国鹏 发布时间:2014-03-12

    他站在秦淮河一座大拱桥的一边,夜色黑魆魆的没有一颗星星,桥的一侧是层出叠现的通体荧光闪耀的楼阁,挂着彩灯的木船经过两岸火树银花的灯丛划出一条进入拱洞的水浪。船体微微颠簸着,冷风呜呜地将整个城市覆盖,水面因为楼阁灯火的照映翻涌出晶莹的水晶似的碎片。 

    目睹水面在光的照耀下明晃晃的情景他记起老家的两个鱼塘,水面上无数的闪烁的光亮星罗棋布地刻映在脑袋里。小时候因为在村里没有同姓宗族,他不得不忍受伙伴们的欺凌但能和他们钓鱼直至日落的日子仍让他觉得是过去最为平静的。那里红霞像河流一样柔软地流入眼睛,身体的所有知觉被温暖着,周围的河草和树干弯曲的树都处于一种柔和的状态,没有棱角,没有痛苦和回忆贯穿全身的声音。

    村子背靠一座活蝓形状的成群地分布着墓碑的山,从80年代初期开始,开采石料的车队气势汹汹地在活蝓山昼进夜出,地震般的炸山声间断地发作,因此耳朵出现问题的老人为数不少。全国实行农村公社化前后村子分别称为小渔村和小渔组、小渔生产大队,废除公社建制之后再次更名为小渔村。虽然公社化不复存在,村子里的两个鱼塘仍被村民们认可为公有,村委出资向鱼塘里投放鱼种,每年岁末组织民众开放性拖网捕鱼。他家每年收获很寒碜,大概因此父亲给他取名为于鑫,他总是这样理解的,它包含着父亲历生苦难汇聚成的希望。

    1959年也就是中国农村开始出现饥荒的那一年,祖父带着七岁大的父亲迁居到小渔村,父亲十四岁那年祖父过逝,随后父亲被成分阶级为地主的庄保康收养,直到父亲自立门户。庄家世代都是地主,因而小渔村的前称是小庄家台。地主阶级被打垮之后,庄保康仍能依靠私藏的货物安乐度日。父亲就时常能想起在夜里与庄保康暗地里大快朵颐的情形,老鼠的骚动声也让人感到愉悦。

   “你的名字包含着你父亲历生苦难汇聚成的希望。这年头,成分不好的日子不好过,家姓人少的日子也不好过,你家的情况就属于后面一种。”庄保康用一种饱经沧桑的语气说道。

   “ 我当然知道这名字的含义。‘众’字表明父亲要我多繁衍后代。”

   “那你就按你父亲的意思去办吧。”

   “嗯。”于众捧着掉瓷的茶杯深深地点头。

    1974年的冬天,于众尾随一架经过家门口的花轿走了十多里路,趁着轿夫、挑夫和锣鼓队小便离开的时间,抱起轿中的新妇、捂住她的嘴巴向着玉米地一路狂奔。避过汉子们的搜找后,于众把女人抱回家,这便抢来了一个媳妇。

    于鑫是于众唯一认可的儿子,只有这个女人因为伤了腿近两个月的时间躺病在家外,其他日子女人是招惹了不少流言蜚语,四个儿子当中他能肯定是自己儿子的只有于鑫,因此给他取名寄托了最大的希望。

    每年集体捕鱼于众小心翼翼地把船划到远离人群的地方,以免与别人发生冲突,而在自己的四个儿子都出生后,村子里的一些人有意无意地找他寻衅。在于鑫九岁那年,村里集体捕鱼的第二天,黄家三兄弟划着三条船绕过两大鱼塘之间横亘的长满芦苇的高地,把于众的船逼到岸边。当着于众四个儿子的面,黄家三兄弟合手将于众一顿暴打。

    于众躺在岸边树丛的树丛下,水草像绿色的火苗疾速地抖动,风声仿佛来自远方的空谷,空谷里刻着许多死者的壁像、间或穿越深谷的鸟群,它们用风声塑造一个宁谧的世界。他看到鱼塘在夕光的照耀下金光闪耀,无数的光点密匝匝地晃着眼睛,他看到自己的女人挂着嫌恶的表情走来,四个儿子中有三个眼泪琥珀般晶莹剔透,只有于鑫面无表情像一个丧失感情的人冷漠地看着死尸纵横的战场。他欣慰地笑了。

    1992年即于众被黄家三兄弟暴打的第二年,于众的女人跟着一个入乡演出的杂技团团长跑了。随杂技团暗夜里偷偷离开的前一天晚上,女人兴致勃勃地跑上木板铺成的台面上参与与观众互动的一个戏法,失去右臂的独臂团长左手把女人推进一个木柜,盖上黑布后把女人从木柜变到演出大帐篷外的一个小帐篷里的床上。

   “当时我就迷糊糊晕了,醒来的时候就在一个小帐篷里的床上。”女人一脸故作夸张的惊讶;“那个团长给我一瓶香水和一瓶摩丝,让我不要把戏法的秘密说出去。”

   “这就是骗人钱财。”

   “那也是他们的本事,一个晚上就赚几千块该多有钱呀,都抵你一年了。”

   “一个家是两个人的,你这讽刺没道理。”于众躺在床上假寐着说道。

    女人跟着杂技团的独臂团长跑了之后,于众变得颓废、消沉,房间里的地面积上一指甲深的烟灰,床边黄褐色的呕吐物散发着剧烈的恶臭。男人忍受了女人十几年随心所欲风流带来的屈辱,最后女人越过了他的心理底线扬长而去。家庭的变故发生之后,年少的于鑫不同于自己的三个兄弟,在村子人们的眼里显得出奇的冷酷、成熟。于鑫上了两年初中后辍学只身到南京,在一家理发店里当学徒。在父亲的眼里或者他所处的时代,教师之类的文化人和军人是崇高的,而这个时代改变了另一代人的想法,这也让他有了外出的想法。他厌恶着浑浑噩噩的父亲,舍掉村庄的过去来到南京,感受形形色色的人生和漂泊中遗忘的松懈。 

    他在一家理发店里当了学徒,工作六年仍没有资本办起自己的理发店。店里同事的面孔每年有所替换,有些办起了自己的理发店,有些被其他的理发店挖走。对于于鑫来说,凭借资历他能转投到其他店里拿到更高的工资,唯一让他留念的是店里同为理发师的一个女孩,女孩的一个未确定的生活抉择像一条线连接着他,让他不忍前行。

    女孩有一副甜美的嗓音,很容易给人留下温柔热心的印象,对于鑫有种恋人似的体贴。只有在女孩的面前,于鑫可以无所顾忌地做一个倾诉者,谈论小渔村,谈论脑海中的金色鱼塘。他在心里把女孩当做是以后会一起走完人生的人,其中又掺杂着隐隐的担忧。他一直未向女孩表明自己的想法,而那种担忧乍然变成现实,女孩出乎意料地与另一个同事发生了关系。

   “我送她回去吧。”

   “还是我来送她,等会我得去一个地方,刚好经过她的住处。”瘦长的男人从于鑫手里将醉酒的女孩扶过来,走出饭店。

   “行了,就这样了。”男人对着于鑫一行人挥手道。

    远离荧光楼阁的那片秦淮河水面透着幽蓝色的光泽,像蕴藏着平静的痛苦,像女孩哀戚的眼神。他想起女孩对他讲起那个晚上的事,心里剧烈地一颤。脑海中的金色鱼塘溅起巨大的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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