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天开始我每天晚上持续地失眠,不过凌晨三点绝对无法入睡,甚至到凌晨四点,醒来的时候又是早上八点左右,24小时我睡不到5小时。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看了七个医生,吃了三种不同牌子的安眠药,但医生和安眠药也无法换来睡眠。
在辗转反侧的四十多个晚上,我成了研究黑夜的实习生,躺在它的中心吸收了各种光色、声音和气味,作为一块特殊的海绵,我深入骨髓地领略了黑夜的充盈、寥廓和强大。我三个晚上看完一本书,四个晚上喝掉一箱牛奶,窗外一片黄色的光晕,一些细小的虫子在玻璃上打着转,因为难以睡着,我细致到能微妙地描绘出门缝中光线的变化,甚至是灰尘落地的声音。
最初的近二十天过去之后,我给一些朋友发去邮件,收到了为数不多的建议。其中一条建议让我开始抽烟,而过去的三十一年, 我抽的烟不超过两支。余下失眠的二十多个晚上,我抽着烟翘首过去的坎坷,看着冷森森的夜空思考黑洞和它的事件视界,思考着时空缝隙。有的晚上风特别大,飘着雨,这样的晚上让人倍感熨帖,没有什么比寂静更强大的了。深夜两点零九分一列动车准时在一公里外的地方疾驶而过,庞大的呼啸声惊起无名的夜鸟,层叠的奓翅声响彻方圆三十一年的蛮荒。
失眠四十多天过去的某个晚上,我在凌晨三点多钟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房间里充斥着火柴的硝磺味和稀薄的烟气。
“接到这个电话后你就不会再失眠了。”
“怎么可能。”
“我可以帮你搞定。”
“说吧。”
“在此之前你得先把你的单人床换成双人床。”
“换床就不会失眠?”
“呵呵,我准备给你介绍个女朋友。”
“有女朋友就不会失眠了?”
“以前我也有睡不好的时候,平常人总会有的,但有了老婆后,我就脱离了平常人的范畴,从此再没有睡不好的情况。”
他介绍的这个女朋友正是他老婆的同胞妹妹。他密密地告诉我,他老婆的体香有催眠作用,而作为她同胞妹妹的这个女孩,这一特征也是有的。朋友很诡辩地把我描述成一个具有吸引女孩所有特质的人,女孩毫无顾忌地答应下来。
“听说你每个月收入二三十万?”女孩腼腆地问道。
“最高纪录破了一百万。”
“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给死人写信,写文章,写诗歌,写小说,每个月写五六分东西,主要是写信。”我挠挠眉头,抬头看到女孩渌渌如泉的眼睛,她感到疑惑,我解释道:“有的人希望自己死去的亲属能在下面有钱用,不感到孤单,所以会给他们烧纸钱,请我写信或者其他。只有有钱人的脑子里才会有这样出钱换得安慰的想法。”
“这些东西死人怎么收到?”
“烧掉。”
我们从洗车房上面的咖啡厅下来,开车去市中心的商场。女孩对穿衣的搭配很有研究,能烧一手好菜,更奇妙的是,有她睡在旁边我确实再没有失眠过。女孩的眼睛很漂亮,身上散发着很好闻的能催眠的体香。
她喜欢到处游玩,而我恰好工作简单,能外出游玩、看看电影和体育比赛的日子也着实惬意。不管她提出什么样的要求我都尽可能满足她,一旦有争吵我只能息事宁人,女孩离开我就会失眠,她也深知自己对于我的意义。
如此过去一年多后我几乎成了她的奴隶,她让我盛饭喂给她吃我都不敢悖逆,女孩离开我就会失眠,这是一个无解的方程式。我和她结了婚,但没有平等的地位,她掌控着我的睡眠。
相处四年之后女孩终于离开了,她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我对于她而言愈发卑贱,像一只可以随时扔掉的破旧的鞋子,她就是骄傲任性的主。尽管我知道没有她我会再次失眠,但是一切挽留都无济于事,洪水已经冲垮了防闸。
女孩离开后我的生活又回到了从前,三个晚上看完一本书,四个晚上喝完一箱牛奶。因为无法睡着,我索性在夜里写东西,看电影,动车依旧准时在两点零九分呼啸而来,无名的夜鸟也依旧在深邃辽夐的夜空里泛起涟漪。我发现自己的阅读量开始提高,多出时间学乐器,似乎失眠并没有那么糟糕。这样过去了二十多天后女孩在一个晚上打来了电话。
“我失眠了,这二十多天都是。以前你睡觉的时候总是握着我的手,现在没有你握着手我都睡不着了。”电话里她的声音比以前轻和了很多。
“以前,我也是不握着橡皮写不了字。”我笑着说道。我听到了电话那边她那消逝了四年的天真的笑声。